在教学《聊斋志异》白话版《红玉》时,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孩子们总是被红玉的美丽与深情深深吸引,津津乐道于她与冯生那段似梦非梦的奇缘,然而当故事推进到红玉携子归来,助冯生重建家园、抚育幼子,最终悄然隐退时,许多学生眼中却流露出困惑,甚至轻轻叹息:“可惜没在一起啊!”——这声叹息,恰似一道幽微的裂隙,照亮了我们对古典侠义精神理解的某种缺失。

白话红玉,侠骨柔情中不灭的中华侠魂

红玉初次现身于冯家墙头时,其风姿便已暗藏玄机:“其美如此,而举止端凝,殊无妖冶之态。”此非蒲公闲笔,恰是匠心所在,她翻墙而来,却无轻佻之气;遭拒后悄然隐去,亦无纠缠之态,及至冯生家破人亡、身陷绝境之际,红玉怀抱幼子突然归来,其言语掷地有声:“君家罹此大祸,妾岂忍坐视?”——这一诺,重逾千钧,其情早已超越了风花雪月,升华为一种庄严的担当。

她不仅将冯生之子抚育于襁褓,更以柔弱之肩担起重建家业之重担,她“夙兴夜寐,躬亲操作”,其辛劳程度令“邻人见之,无不感泣”,尤为珍贵者,在于红玉之“功成弗居”,当冯家重现生机、儿子已然长成,她毅然选择悄然离去:“吾事毕矣,从此别矣。”此非无情,实乃一种更崇高的成全——如《道德经》所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她将全部心血倾注于冯氏父子,却不以此为筹码,亦不贪恋世俗名分与安乐,只留下一脉清芬在人间,让冯氏父子得以昂然挺立于人世间,这份不居功、不恋栈的品格,正是东方侠义精神中最璀璨的灵魂。

蒲松龄在文末慨然点题:“非特人侠,狐亦侠也!”此语如金石坠地,振聋发聩,红玉之“侠”,非仗剑纵横之表象,实为一种深植于骨血的无我担当与凛然大义,相较之下,西方文学中骑士为贵妇冲锋陷阵的浪漫骑士精神,虽亦令人神往,却常难脱荣誉光环与个人情愫之笼罩,而红玉之侠,则如幽谷清泉,纯粹而坚韧——她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以深情与坚韧为冯生撑起一方风雨飘摇的天宇,最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红玉故事所承载的这份“侠义”精髓,在中华文明血脉中奔流不息,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子亦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从墨家“摩顶放踵利天下”的兼爱,到历代仁人志士“为生民立命”的宏愿,再到今日抗疫前线白衣执甲的坚毅身影、抢险救灾中舍身忘我的平凡英雄——红玉所彰显的无私奉献、临危赴义、功成不居的品格,早已熔铸为华夏民族精神脊梁上最坚硬的钙质。

当教育日渐陷入功利漩涡,当“成功”二字被狭隘地套上精致利己的枷锁,红玉这盏不灭的灯便愈发珍贵,她提醒我们:真正的教育,不仅应赋予孩子翱翔于知识天空的翅膀,更应培植其扎根于“侠义”沃土的根系——使其在世事纷扰中不失悲悯之心,在诱惑丛生中坚守道义底线,在有所成就时不忘谦逊退让。

当孩子们为红玉未能与冯生厮守而惋惜时,我们更应引领其穿透情爱迷雾,去触摸故事深处那如金玉般坚贞的侠义风骨,红玉虽隐于薄暮,然其“侠”魂长存——她不仅照亮了冯相如父子黯淡的岁月,更在民族精神星空永恒闪耀。

这侠骨柔肠、功成身退的东方气韵,是中华魂魄中最值得守护与传承的珍宝,它使我们在个人之上,看见责任;在私利之外,成就大义——此即红玉故事给予我们这代教育者与未来一代最深沉的生命启示。

白话红玉,侠骨柔情中不灭的中华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