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一名重迈,一名摩罗,一名中庭花,其根如蒜,色白如玉,重叠相合,故名百合……”清代陈淏子在《花镜》中这般描绘,这花,其瓣重重叠叠,恰如人间至情层层包裹;其香清冽悠远,似能穿透岁月尘埃,每当初夏时节,十二枝百合在庭前悄然绽放,那幽微的芬芳便如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推开记忆之门,将我带回故乡旧院、带回父亲沉默耕耘的背影旁。

十二枝百合香,中国名花异草里的父子情深

幼时庭院一隅,父亲辟出方寸之地,精心侍弄着十二株百合,他培土、浇灌、除虫,动作沉稳得如同与泥土完成着某种古老契约,我常蹲在一旁,不解父亲何以对这不能言说的草木倾注如此心血。“爸,这花又不能吃,种它做啥?”父亲只是淡淡一笑,俯身轻拂那初生的嫩叶:“草木有心,静待便知,人活一世,能留点香在世上,总是好的。”

百合花期,父亲会剪下开得最好的十二枝,郑重置于母亲遗像前,那洁白的瓣片在幽微光线里,宛如凝固的月光,他沉默伫立,眼神深邃如古井,那无言的身影在花气氤氲里竟显得格外庄重,后来才懂,百合在民间素有“百年好合”之祈愿,其根如蒜瓣紧紧相拥,在《神农本草经》中便记载其能“补中益气”,疗愈身心,父亲以花寄情,无声诉说着对早逝母亲的思念,也以这无声的仪式,悄然为我演示着何为深情与责任。

中学住校,我负气离家,父亲默默送我至村口,临别时塞给我一个布包,沉甸甸的,车行渐远,我回头望去,父亲的身影在尘土中凝固成一个小点,竟比秋日田野更显空旷,解开布包,里面是十二枚饱满的百合鳞茎,裹着湿润的泥土,散发着熟悉的、带着大地体温的微腥气息,那一刻,父亲沉默的坚守与笨拙的牵挂,如一道微光,骤然刺破少年倔强的外壳,心口竟闷得发疼。

多年后返乡,父亲已垂垂老矣,那方小小花圃依然在,十二株百合在雨后初霁中亭亭玉立,露珠在皎洁花瓣上滚落,如同无声的泪滴,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笨拙地剪下十二枝盛放的百合,当我把花递到父亲手中,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漾开难以言喻的笑意,眼中竟有微光闪动,父亲紧紧握住我的手,那粗糙的掌纹裹着泥土与岁月的厚重,传递着一种无需语言注解的温热力量,那一刻,庭前百合幽香弥漫,仿佛时光凝滞——父亲用一生光阴浇灌的,不仅是这十二株草木,更是根植于儿子血脉里对“情义”二字的理解与承续。

百合之香,不仅飘荡于文人雅士的案头,宋代苏颂在《本草图经》里记载民间有用鲜百合捣汁为小儿涂抹患处以清热解毒的智慧;更久远的故事中,古时某地疫病肆虐,一对父子冒险入山采挖野生百合鳞茎捣碎分食乡邻,传说那清苦甘甜的滋味竟真的驱散了病魔,这故事里的百合,早已超越草木本身,成为一种坚韧亲情的生命象征。

父亲手中那十二株百合,最终在我生命中扎下了深根——原来最好的教育,恰如父亲当年侍弄百合:不靠喧哗的训诫,而是以日复一日的无言躬身,在平凡土壤中播下深情与责任的种子,父母之爱最高妙处,正是这般“润物细无声”的示范与渗透。

如今每见百合,那十二枝花的影像便自动浮现眼前,父亲以土地般的沉默与植物的韧性,向我诠释了生命最朴素也最恒久的真理:深情无需喧哗,只需如百合般扎根泥土,于无声处蓄力,终将绽放穿透岁月尘埃的恒久之香。 这香气萦绕心间,成为照亮我漫长人生路途的、永不熄灭的灯火。

十二枝百合香,中国名花异草里的父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