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一名初中生摊开刚发回的数学试卷,上面刺眼的分数令他沮丧:“老师,我每天都刷题到很晚,可为什么成绩总上不去?我就像在砍一棵永远砍不倒的树。”他无意间引用了一个古老神话的意象,却精准叩中了教育的痛点——我们是否也常陷入吴刚伐桂式的困局,日复一日挥斧,却不见树倒功成?
吴刚伐桂的传说,表面看去,是永无休止的徒劳,斧起,木屑纷飞;斧落,创口愈合,这种永恒的循环,几乎是一种残酷的隐喻,在今日功利化的教育中,我们可见多少如此徒劳的身影?学生被驱赶着刷题海、追分数,却忘了知识本应如桂树的枝叶一般舒展生长,教师亦被裹挟于指标和评比中,陷入“为教而教”的怪圈,在分数与排名的迷宫中,那斧刃的寒光早已黯淡了教育本初的温度,令人只感沉闷压抑。
若只将吴刚伐桂理解为徒劳无功的象征,则未免失之浅薄,当我们将其置于中华文化的精神谱系中审视,会惊觉其与古希腊西西弗斯神话的迥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石头滚落,再推……周而复始,其精神内核是直面荒谬命运的抗争与不屈,加缪因此赞颂他“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抗争本身即是意义。
吴刚伐桂则不同,他面对的不是滚落的巨石,而是一棵不断愈合、生生不息的桂树,这循环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映照出东方智慧中“不息”与“恒常”的生命观,吴刚的斧头未曾停歇,每一次劈砍,皆是与这永恒生命力的对话,他在伐木过程中,难道不也目睹了木屑飞溅之美,不也嗅到了月宫桂子之香?这永无休止的动作,本身即是对“道”的体认与融入,清代学者有句咏叹:“斫桂何曾计岁年”,吴刚虽未伐倒桂树,却早已在每一次斧起斧落之间,将自己与月宫桂树的永恒生命融为一体。
吴刚伐桂,其意不在伐倒桂树,而在伐木本身,教育真正的价值,岂不也正蕴藏于这看似“无果”的日常过程之中?
学习过程中那些看似“无用”的瞬间,恰如吴刚斧下纷飞的木屑,终将沉淀为生命的桂香,我曾目睹一位语文老师,在分数至上的压力下,坚持每周留出时间让学生“无目的”阅读经典,看似挤占了刷题时间,若干年后,一名当时沉默寡言的学生在信中写道:“那些看似‘无用’的阅读时光里,悄然飘落的文字木屑,在我心中长成了一片精神桂树,荫庇了我后来无数风雨飘摇的日子。”这正是吴刚伐桂的真谛——斧头之下,木屑纷飞,看似徒劳,实则香气已弥漫月宫,教育者最大的价值,在于有勇气守护那些“无目的”的求知瞬间,为生命预留滋养的土壤,使看似无用的木屑也能在灵魂中凝聚成不灭的芬芳。
广寒宫清冷寂寥,吴刚伐桂的声音却回荡不息,成为月宫唯一的人间烟火,这声音本身,便是意义所在,教育者当如吴刚,在日复一日的“伐木”中,听见那斧刃与桂树碰撞时的回响,看见木屑纷飞间闪烁的生命微光,当学生问“学这有什么用”时,吴刚的斧头便是答案——那些斧痕下飘落的木屑,终将化作广寒宫的暗香,滋养灵魂的月壤。
教育,本不是对桂树的征服,而是对生命永恒的致敬,当我们在月考排名的间隙抬起头,或许该看看月亮上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它提醒着,真正的教育,是让生命在与永恒的碰撞中,确认自己存在的坐标。
吴刚的斧头在月宫永不停歇,那声响穿越时空而来,仿佛在提醒我们:学习之意义,不在桂树倒下的那一声巨响,而在每一斧劈出时,灵魂与宇宙共振的微小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