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之上,问起“兄弟”二字,孩子们多茫然以对,或只懵懂道出“游戏里的队友”而已,当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张诚兄弟的故事被翻成白话文,那些为彼此断手足、拼性命的情节,竟似天外奇闻般让今日少年难以置信,这隔绝,不止于语言的藩篱,更是我们情感教育中一块巨大的、被遗忘的空白。

断手足者,断手足乎?

张诚兄弟的故事,实乃一曲震撼心魄的“手足”颂歌,异母兄长张讷不堪后母虐待,少年张诚不忍,竟以幼小之躯一次次偷送食物,不惜遭母毒打,其后张讷被虎叼走,张诚竟以斧自断其手掷虎,拼死救兄,张讷亦为寻弟历尽磨难,最终感动上苍兄弟团圆,蒲松龄笔下,这“手足”之情早已超越了血脉与日常伦理,成为生命最纯粹的交融,正如张诚断臂之刻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他断的何止是骨肉之躯?那是用最痛的方式,撕裂了自私的茧,让手足之情如血如光,照彻幽冥。

当张诚兄弟的断臂热血凝固于书页,我们的现实却陷入另一种失血的困境,独生子女政策虽已调整,但“独苗”依旧是社会常态,无数孩子成长在情感的孤岛,家中既无年龄相仿的手足相伴,也缺乏情感共享与冲突调解的日常训练场,所谓“兄弟”,不过是字典中一个遥远苍白的符号,家庭情感教育亦日益萎缩,父母常被卷入物质与应试的漩涡,情感被简化为物质满足与分数回报,孩子放学归家,迎接他们的常是空荡房间或培训班的无尽流转,情感的交流被压缩为“功课完成了吗”的机械问询,无怪乎张诚为兄断臂的举动,在今日少年眼中,竟如天方夜谭般难以理解。

张诚兄弟那超越生死的真情,恰如一面明镜,映照出我们情感教育的亏欠与可拓之路,手足之情的核心,正是“利他”精神的自然养成与冲突中学会的妥协与担当,当孩子们缺少了兄弟姐妹这一天然的情感训练营,我们更需用心在家庭、学校中为其搭建“类手足”的情感实践空间。

家庭之内,父母当主动做孩子情感的示范者与引领者,少些物质补偿的“代偿”,多些真诚的陪伴与共情对话;少些“你应该”的命令,多些“你觉得”的平等探讨,学校之中,集体生活正是绝佳的“类手足”场域,通过合作项目、小组学习、冲突调解等设计,让孩子们在互助与摩擦中,深刻体会何谓责任、何为包容、如何付出与体谅,正如张诚对兄长的守护,那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推己及人精神,也可在班级共同体中被精心培育。

《聊斋志异》白话版里的张诚兄弟,血肉模糊的肢体背后,深藏的是情感教育的古老密码,张诚断臂时,断的岂是骨肉?他劈开的是人性自私的牢笼,让兄弟间那无我之爱如朝日般喷薄而出,而张讷天涯寻弟,每一步都踏在超越血缘的至情之上。

今日我们教育之艰,正在于如何让独苗也能在心灵中生长出那温暖的手足,当教室里的孩子不再将“兄弟”误认为游戏术语,当张诚的故事不再被视作不可理解的奇谭,当无数孤单身影在家庭与学校中寻到情感归属与责任担当——那时,张诚兄弟相拥的身影,才真正成为映照我们情感教育的一面永恒明镜。

教育之任,岂独在培育聪明的头脑?它更要紧处,在培育出温暖的手足。

断手足者,断手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