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备课,翻到白话本《聊斋志异》中“酒友”一篇,车生与狐仙因酒结缘的旧事,在灯下依旧散发出奇特的芬芳,这故事如同一杯温润的陈酿,看似奇幻迷离,却蕴藏着超越时空、足以滋润当代学子心田的教育智慧。
《聊斋》里的精怪故事,从来不只是荒诞传奇,蒲松龄以狐鬼为幕,上演的是人间百态,投射的是世情冷暖。“酒友”一篇尤其如此,书生车生贫困却嗜酒如命,某夜温酒自饮,竟引来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爱酒的狐狸,狐仙毫不拘束,与车生对酌畅饮,同榻共眠,从此结为挚友,当车生家道中落,正是这位狐友悄然相助,为他指出致富之路,使其得以延续生计,故事结尾,车生欲为狐友立祠供奉,狐仙却淡然拒绝,飘然而去。
这故事看似简单,却是一堂极好的“友情课”,它首先解构了传统文学中“为朋友两肋插刀”那种戏剧化的刻板友情模式,车生与狐友的交往,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生死相托的悲壮,他们的情谊始于最凡俗的“共饮”,滋长于日常的陪伴与信任,车生不因对方是狐而恐惧驱逐,狐友亦不以神通自傲,当车生困顿,狐友的援手不是施舍,而是基于相知与尊重的扶持,这种情谊如春雨无声,却温润绵长,它提醒我们,友情并非必须轰轰烈烈,它更常流淌在尊重彼此差异、珍视日常陪伴、守望相助的平凡之中,这种基于平等与真诚的朴素情谊,恰恰是青少年在人际交往中最需要辨识与珍视的珍宝。
更值得深味的是狐仙形象的“祛魅”,在中国传统志怪叙事中,狐仙常被妖魔化为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是危险与异类的象征,酒友”中的狐仙,全然颠覆了这种刻板印象,它嗜酒、坦荡、重情、守义,其品格甚至远超许多凡俗之人,它不以异类身份索取供奉,反在车生欲报恩时飘然隐退,其洒脱与高洁,令人动容,蒲松龄借这个形象,实则传递了一个超越时代的深刻命题:评判的标准,应基于行为与品性本身,而非其出身或固有的标签,这对身处信息纷繁、易被偏见裹挟的青少年而言,无异于一剂清醒良药——教导他们放下成见,以开放的心态去认识世界,以品行的尺度去衡量他人。
白话文版的“酒友”,其语言如清泉流淌,既洗去了文言的外壳,又奇迹般保留下蒲松龄笔下的神韵与温度,车生发现狐狸偷酒时“倒也不怕”的直白反应,狐仙醉后“摇摇晃晃”的憨态,它指点车生时“低声细语”的神秘,以及拒绝立祠时“何必如此”的淡然,无不栩栩如生,如在目前,这种语言既无隔阂,又蕴藏古意,为经典走进课堂扫除了最大的障碍,课堂上,学生通过分角色朗读车生与狐仙的对话,能真切触摸到那份超越物种的真诚与温暖;讨论“狐仙为何拒绝立祠”时,能激发对施恩不图报这一传统美德的深层思考,经典不再是躺在书页里的冰冷文字,而是可感、可议、可思的活的思想资源。
将“酒友”这样的篇章引入课堂,正是教育者的一种智慧选择,它如一杯醇厚的老酒,让年轻的心灵在奇趣的故事中品味人性的真味——那是对真诚友谊的珍视,对平等尊重的践行,对刻板偏见的超越,蒲松龄借狐仙之口说出的“何必如此”四个字,不正是对功利化人际交往的温和批评?
当白话的清风拂过《聊斋》古老的书页,“酒友”的醇香便飘进了今天的课堂,这香气里,有车生与狐仙推杯换盏的坦诚,更有穿越四百年依然鲜活的处世哲思,它们提醒着我们:在精怪的外衣之下,跳动着的始终是一颗颗渴望理解与真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