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读《聊斋志异》白话文《婴宁》掩卷,耳畔似有清泉般笑声萦绕,婴宁在山野间毫无拘束的笑,如初绽的野花,毫无矫饰,毫无伪态,散发着生命初始的动人本真,这种笑,并非轻浮,而是灵魂深处自由与喜悦的自然流露,然而这笑声最终消逝于人间礼教之中,婴宁的笑声由奔涌而枯竭的过程,非仅一个浪漫鬼狐故事的简单结束,其背后深藏的是教育对天性本真那无声的绞杀。

婴宁的笑声,当教育成为枷锁

婴宁的笑声,实为一种浑然天成的教育哲学,她如卢梭《爱弥儿》所描绘的“自然人”,其笑声源于心性,不染尘俗,小说描绘婴宁“笑容可掬,笑声朗朗如风铃”,她的天真烂漫,不啻为对人性本然状态的一种诗意呈现,蒲松龄借鬼狐之形,实则描画了一幅生命原初的纯净图景——婴宁的笑,便是生命本身未遭污染时最真诚的歌唱。

这笑声背后,蕴藏着超越世俗的巨大力量,在“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桎梏之下,婴宁的笑声如一道闪电,刺穿礼教那沉重窒息的帷幕,她毫不避讳地爬上树顶,“见生来,狂笑欲堕”,其无拘无束正是对“非礼勿动”古训最天然的抵抗,这笑声,是野花对石缝的突破,是溪水对堤岸的漫溢,它无声地宣告着未被规训的生命本该拥有的尊严与权利。

然而婴宁嫁入王家后,笑声竟戛然而止,蒲松龄以“竟不复笑”四字,道尽一个惊心动魄的悲剧,这悲剧远非表面上的“恶作剧”所致,其根源在于整个社会伦理结构对异质存在的无情规训与收编,婴宁的笑声,在世俗眼中成了“不合时宜”、“不知礼数”的异端,最终被“新妇”这一身份所要求的娴静、端庄彻底湮没,那曾经无羁的笑声,终被“妇德”的森严壁垒层层围困,直至窒息,她的“不复笑”,恰如鲁迅所言的“无声的中国”里,又添一具被礼教扼杀的灵魂标本。

礼教之于婴宁,其残酷在于它并非粗暴的禁止,而是一种精密的“内化”过程,当婴宁最终“正色”告诫丈夫不可泄露花种秘密,她已成功地将外在规训转化为内在律令,那曾经如山泉般奔涌的天性,已在无形中完成了向“社会人”的彻底蜕变,这一驯化过程,细思极恐,它揭示出教育最大的危险——不是压制,而是让被教育者心甘情愿地认同枷锁,并视其为自身的一部分。

反观当下教育,婴宁的悲剧岂非时时重演?孩子们从幼儿园起便被纳入“纪律”的轨道,天性中那好奇探索的触角,在“不许乱动”、“保持安静”的规训下日渐萎缩,应试教育的流水线,更以标准化模具无情地切削着生命的棱角与独特光芒,多少原本充满灵性的婴宁,在分数的重压下,眼神中的星光悄然熄灭?又有多少自然的笑声,被替换成符合社会期待的、程式化的微笑?我们精心建造的教育殿堂,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扼杀“婴宁们”天然笑靥的华丽牢笼?

《聊斋志异》白话文版中婴宁的笑声由奔涌而至枯竭,实为蒲松龄对礼教社会最沉痛的指控,他借花妖之口,诉说着人之为人的根本困境:当教育异化为规训的利器,当“成人”的过程等同于“去自然化”的磨砺,我们失去的,何止是婴宁那动人的笑声?那是生命最本真的光芒在人间伦理中的永久湮灭。

在礼教完成其“完美”规训之后,婴宁的笑声归于死寂,这死寂,如一面铜镜,照见我们今日教育中那些被抑制的笑声、被剪断的翅膀。

教育之最高境界,或许并非塑造标准“成品”,而是守护那如婴宁初时般自由而蓬勃的生命力,当教育变成了修剪生命的剪刀,我们失去的何止是婴宁的笑声?那是灵魂深处对世界最原初的应答,是人类未被规训前对存在最本真的礼赞。

婴宁的笑声,当教育成为枷锁
婴宁的笑声,当教育成为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