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虽以鬼狐精怪为衣,却处处包裹着对世道人心的深刻洞察,金世成》一篇,篇幅精悍却如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刺穿了信仰异化与社会盲从的病灶,故事里那浪荡子金世成一夜之间摇身变为“圣人”,他放浪形骸,竟以秽物为食,以污垢为圣洁,更令人惊愕的是,如此怪诞行径竟引得无数善男信女如痴如狂,顶礼膜拜,奉上家财,追随如流,当官府的铁腕终于粉碎了这荒诞的神坛时,信徒们才如梦初醒,却已然付出了沉重代价。

聊斋警世录,从金世成的粪土神坛看当代信仰教育危机

蒲松龄笔下的金世成现象绝非孤例,回望历史长河,从洪秀全自称“天父之子”聚众百万、搅动半壁江山,到太平天国那夹杂着狂热与偏执的“拜上帝教”运动;从欧洲中世纪某些伪先知以极端苦行吸引信众,到当代社会某些“大师”以玄妙包装敛财,金世成的幽灵,总能在集体无意识的土壤中找到滋生的温床,在人性深处对确定性的渴望里寻得缝隙。

金世成何以能登坛成“圣”?其心理机制深植于人性最幽暗的褶皱,人类天生具有强烈的认知闭合需求,面对复杂、混沌、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心灵深处渴望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答案,金世成那离经叛道的极端行为——食秽物、奉污垢,恰恰提供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确定性”,这种极端性在混沌中劈开一道裂隙,为彷徨者指明了一个看似清晰的方向,哪怕这方向通往的是深渊,信徒们通过模仿金世成那惊世骇俗的“圣行”,将自己与普罗大众区别开来,获得一种虚幻的“神选子民”的优越感,这种“我比你更虔诚、更高明”的集体心理,使得信徒个体在群体中寻得了身份认同与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如同强力胶,将个体牢牢粘附于荒诞的“神圣事业”之上。

更为关键的是,群体的洪流具有可怕的同化与增压作用,当周围的人都匍匐在地,对食秽行为顶礼膜拜时,个体的独立判断力便在无形中被瓦解、被淹没,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早已揭示:“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传染性。”金世成的信徒们相互感染,彼此强化,最终形成一种排外的、不容置疑的集体意志,个体在其中丧失自我,成为盲从的傀儡,这种群体压力,正是金世成“神坛”得以稳固的心理水泥。

历史与现实中,金世成的影子从未真正消散,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当下,一种更为隐蔽、更具迷惑性的“金世成现象”正借助现代科技与知识的外衣悄然蔓延。

在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知识传销”披上了精致的外衣,某些所谓的“导师”或“知识网红”,如同金世成一样,善于包装一套看似高深莫测、实则逻辑混乱的“体系”,他们贩卖的并非真知灼见,而是精准投放的焦虑与速成幻想,其手段与金世成如出一辙:制造信息茧房,阻断批判思维——信徒只能接收单一“导师”或“流派”的信息,稍有质疑便被斥为“悟性不足”或“心不诚”,他们同样依靠群体裹挟与精神控制,建立封闭社群,鼓励成员“晒成果”、“表忠心”,营造一种“大家都在进步,你不跟随就是落后”的巨大压力,形成精神上的依赖与捆绑。

这种新型“金世成现象”的破坏力丝毫不逊于传统形式,它侵蚀的是个体宝贵的理性根基与独立思考能力,使人在精神上陷入贫瘠与依赖,它扭曲了知识本应有的求真、向善、臻美的本质,使其沦为满足私欲、收割流量的工具,当知识被异化为控制人心的权杖,其后果是更深层的精神荒漠化与群体性认知退化。

面对“金世成”及其变体,教育肩负着无可替代的破迷开悟之责,教育的终极目标不是填满知识的容器,而是点燃思辨的火焰,培养具有健全理性与独立人格的现代公民。

  • 批判性思维的锤炼是核心利器: 教育必须超越对标准答案的追求,着重训练学生如何提问、如何甄别信息、如何评估证据、如何逻辑推理、如何识别谬误,无论是语文课堂中引导学生分析《金世成》文本的荒诞逻辑,还是历史课上探讨太平天国的兴衰根源,或是科学课上强调可证伪性,都是培养“思辨免疫力”的绝佳途径,质疑不是终点,但必须是起点。
  • 媒介素养教育刻不容缓: 在人人皆为信息接收者与传播者的时代,教育必须教会学生如何在海量信息中披沙拣金,这包括识别信息源的可信度、分辨事实与观点、警惕情感操纵与算法偏见、理解信息背后的权力结构,学生需要明白,网络上的“金世成”们往往更擅长用精心剪辑的视频和煽动性的语言制造幻象。
  • 健全人格与价值观的塑造是根基: 知识若无人文精神的滋养,极易沦为冰冷的工具甚至危险的武器,教育应引导学生理解人之为人的尊严与价值,培养同理心、责任感、敬畏生命、尊重差异等核心价值,金世成的信徒们所缺失的,正是对个体价值与尊严的坚守,通过哲学启蒙、伦理讨论、经典阅读(包括《聊斋志异》这类富含人性洞察的文本),在年轻心灵中播撒理性与良知的种子,使其在复杂世相中能锚定航向。
  • 从文本到现实:深化经典阅读的当代价值: 《金世成》不应只停留在文言文考试的篇目里,引导学生将其视为一面照妖镜,去剖析现实中的“造神运动”、“信息茧房”、“群体盲思”,当学生能自觉地将蒲松龄笔下的讽刺与现实中的知识焦虑、偶像崇拜、网络暴力等现象联系起来,经典便真正活了起来,成为抵御精神迷失的盾牌。

金世成那以污秽堆砌的“神坛”,连同其信徒痴狂的膜拜场景,早已被岁月的风沙掩埋,蒲松龄借这荒诞一幕,在青灯黄卷间刻下了一个永恒的警世符号,它直指人心深处对确定性的病态渴望,以及理性堤坝在群体盲流前的脆弱。

聊斋警世录,从金世成的粪土神坛看当代信仰教育危机

教育之舟航行于信息汪洋,其使命远非仅仅传授知识坐标,更在于锻造一副明辨真伪的罗盘,铸造一种穿透迷雾的批判性目光,当每个个体都能在喧嚣中听见内心的理性回响,当独立判断成为心灵最坚固的铠甲,“金世成”的魅影便再难找到寄生的温床。

唯有灵魂深处矗立着理性的灯塔,我们才能在精神迷雾中辨识航向——那束光,是教育对个体自由最郑重的承诺,也是抵御一切精神裹挟的终极防线。

聊斋警世录,从金世成的粪土神坛看当代信仰教育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