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喧嚣中,那卖梨人正在高声吆喝,梨子水灵透亮,堆得如小山般高,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疲惫地伸出手讨要一颗梨解渴,卖梨人横眉竖目,厉声呵斥驱赶,围观者看不过眼,劝他挑颗小的布施,卖梨人却愈发恼羞成怒:“我的梨子,一丝一毫也休想白得!”道士无奈轻叹:“你这一车梨子几百颗,贫道只求其一,于你有何损伤?”可卖梨人依旧如铁石般冰冷。
这《聊斋志异》“种梨”故事的开场,早已超越了吝啬与慷慨的道德讽喻,道士微微一笑,竟当场“种”出一棵梨树,枝叶繁茂,硕果累累,他慷慨分梨,最后竟将卖梨人整车的梨子顷刻散尽,车把也断成两截,当卖梨人从惊愕中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梨车早已空空如也——道士早已借“种梨”之幻术,将他辛苦所获化作乌有。
此一奇幻情节,岂止是因果报应的朴素寓言?它像一枚时光胶囊,裹藏着古老却异常鲜活的现代教育智慧,蒲松龄在道士的袍袖之间,早已悄然埋下今日教育所苦苦追寻的批判性思维火种,当那道士将一枚梨核神奇地埋入泥土,瞬间长成大树、结出满枝梨果之时,集市上的人纷纷惊异称奇,却少有人去追问其中虚实,唯有我们,站在故事之外,应当识破这并非农事奇迹,而是一则关于独立思辨与求真精神的教育隐喻——梨树骤然长成、果实累累,如此违背自然规律的现象,难道不该激起我们心中的层层疑云?
批判性思维,正是教育赋予人最锐利的目光。 故事中围观者只知惊叹戏法神奇,却不知其伪,这恰恰暴露了被动接受的认知惰性,此种惰性,在今日课堂之中也绝非罕见,当教材内容、教师传授成为学生唯一且不加思索的知识源头,学习便沦为简单的信息接纳,思维则如同陷入泥沼,丧失了质疑、反思、自主探寻的珍贵力量,我曾亲见课堂上,当教师偶尔口误,学生笔记里依旧工整抄录错误内容,无一人提出疑问,当书本上的权威论断成为不可触碰的圣典,知识便僵死了。
真正的教育,应当如道士的戏法一般,成为一道强光,刺破思维中习以为常的蒙昧雾障,面对那棵凭空长出的梨树,我们教育者的使命,不是催促学生去惊叹,而是引导他们勇敢发问:“此术何以能成?其理何在?”如同苏格拉底“助产术”式的诘问,不是为了直接给予答案,而是唤醒沉睡的思辨本能,让其在不断质疑与求索中变得强壮,某次课堂讨论中,当一名学生大胆质疑课本中某段历史叙述的单一视角,全班经过深入查证与激烈辩论,最终共同挖掘出了被忽略的另一面史实——那瞬间的思维碰撞,恰似道士挥袖间给麻木人群带来的震撼,教室里爆发出的是真正觉醒的求知热情。
而故事中卖梨人的结局,其警示更如利刃,直指教育中对同理心与价值观培育的漠视。 他因吝啬一梨而尽失所有,这残酷的戏剧性惩罚,映照出缺乏仁爱之心的精神荒芜,当教育只专注于工具性知识的灌输,却忽视了对人性温度与向善价值观的涵养,其结果便是培养出精于算计却冷漠无情的“空心人”,今日某些校园里的冲突与霸凌,其根源常在于学生缺乏换位思考与体恤他人的能力,反观那些开展了“爱心梨树”项目的学校——学生们在校园里亲手栽下梨树苗,收获季节将甘甜果实赠予社区老人,那真实梨树所结之果,其滋味远胜于道士的幻术之梨,因为其中凝结的是真实的关怀与劳动的尊严,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了比梨核更坚实的善念。
《种梨》这则短小精悍的故事,其蕴含的教育启示穿越三百载烟云,依旧如新,道士那奇幻的“种梨”术法,恰似一声惊雷,劈开的是思维的冻土,催促种子破土而出,拒绝盲从与麻木,而卖梨人最终空空如也的车辙,则如一道深刻的戒痕,警示我们若失去仁厚之心,纵然一时拥有满车硕果,终将化为虚无。
当未来某刻,我们的学生面对书本或权威提出第一个“为什么”,那质疑的声音或许轻微,却蕴含着非凡意义——它宣告着思想真正站立起来,如同道士埋下的那颗梨核终于裂开土壤,伸出了渴望阳光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