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喧嚷的街角,李三随意盘腿坐在小凳上,惊堂木“啪”一声脆响,四围的喧嚣便神奇般退潮,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一句“话说天下大势……”起头,顿时将听众卷入了尘封的历史风云之中,这便是“铁嘴李三”,一位常年奔波于乡间城镇的说书人,那三寸不烂之舌,实如春风化雨,不单是消遣娱乐的调味品,更是蕴含着口耳相传、直抵人心的教育智慧。
李三口中的语言艺术,非止于辞藻,而是那令人着迷的节奏与韵律,他声音高亢时,如裂帛穿云;低沉时,又似幽谷回响,讲《三国》关羽千里走单骑,他吐字铿锵,如马蹄踏过青石;说到长坂坡张飞断后,一句“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字字如重锤擂鼓,气势磅礴,直震得听众热血奔涌,心潮澎湃,他更擅于运用方言俚语,将那些遥远如星辰的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悄然移入市井烟火中,讲《水浒》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句“洒家今日也试试力气”,那“洒家”二字,立刻让豪侠身影鲜活于听众眼前,仿佛鲁提辖就立在场边,正伸手去撼动那棵大树。
李三的魔力,更在于他能将台上台下打成一片,他深谙“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之妙,常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让悬念如悬丝吊胆,讲《封神榜》中姜子牙直钩垂钓,众人屏息凝神时,他目光含笑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列位看官,你道这无饵直钩,钓的是何物?”人群顿时骚动,有人猜是文王,有人猜是江山,此时他才悠悠续上,听众如饥渴饮甘霖,其心领神会之态,胜于被动灌输百倍。
李三的智慧,还在于他那洞察世情的敏锐与因人施教的灵巧,他深知台下听众或老或少、或贫或富,心中所求各异,在学堂门外,他讲《囊萤映雪》、《凿壁偷光》,语气恳切,目光如炬扫过那些顽童的脸庞:“莫道家贫难读书,古来多少圣贤,也是寒门里苦熬出来的啊!”话语朴素却如春雨入土,悄然浇灌进少年心田,在茶肆歇脚,他则讲《施公案》,借那清官断案如神的典故,将“举头三尺有神明”、“莫欺暗室”的道理,如盐入水般化于曲折情节之中,他从不板起面孔说教,那春风般的语言,却早已将是非曲直、忠义仁勇的种子,悄然播撒于人心深处。
更可贵者,李三的说书艺术,是活生生的技艺传承,他并非照本宣科,而是如庄子所谓“得之于手而应于心”的妙境,他收徒授艺,绝无刻板教条,重在“熏”与“悟”——徒弟需跟随师父游走四方,耳濡目染,日复一日“熏”习;更要于夜深人静时,独自揣摩人物声口、事件关节,体会其中精微“悟”其神韵,徒弟登台初试啼声,李三在旁侧耳倾听,偶见徒弟模仿其腔调神情,便立即打断:“莫学我!要学那书中人!”他深知,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刻表象,而是让那故事的精魂,经由后来者的心与口,重新获得活泼泼的生命。
反观今日我们规整的教育殿堂,李三那春风拂面般的语言艺术,竟如旧书残页般黯然失色,课堂语言常被压缩为冰冷的知识编码,师生间鲜活的言语互动,也每每被教材进度与应试标准所禁锢,学生成了知识的沉默容器,那本该如“铁嘴”般清晰、生动、富有感染力的表达,在标准答案的框架下日渐枯萎,语言在教学中早已失去温度,沦为工具,而非滋养灵魂的活泉,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痛切呼唤“活的教育”,而今日课堂中师生精神之脉动的阻滞,又何尝不是对“活”的背离?
李三那“铁嘴”的遗响,实为敲醒我们的一记警钟,教育是心与心的碰撞,语言是其中至为精妙的桥梁,那三寸舌上曾有的春风,何尝不是一种直抵心灵的教化?其节奏韵律、其方言俚语、其互动悬念、其因材施教、其活态传承,无不昭示着语言在教育场域中本应焕发的巨大生命力。
在数字化洪流淹没一切的时代,重新审视“铁嘴李三”这样一位民间“语言教育家”,其意义恰在于此,他的“铁嘴”价值岂止于讲古?那三寸舌上奔流的是活的语言教育之河——教我们如何让知识在声音中脉动,在眼神交会中传递,在生命深处扎根。
三尺舌上春风曾拂面,教育园囿却久失其声,李三身影虽已消逝于市井烟火,然其“铁嘴”中奔涌的语言活泉,却如一面古镜,映照出我们课堂中那干涸的河道。
愿我们重新唤醒语言的体温,让那春风再度吹遍人心深处每一寸荒芜土地——因教育之真髓,终在言语的溪流中复活、流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