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水族人民以独特的方式守护着生命的火种,每年水历四月丑日(农历腊月第一个丑日),一个被称为“苏宁喜”的古老节日便如约而至,这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部关于生命、母爱与族群繁衍的史诗,在黔南三都水族自治县的山寨深处,这个被尊为“妇幼节”的古老仪式,如水族村寨旁的溪流般,已悄然流淌了千年时光。
“苏宁喜”,这水语中“水历四月丑日”的优美音译,其背后承载着水族先民对生命延续的虔诚信仰,节日核心,是一则震撼人心的创世传说:相传远古洪荒之时,水族先民挣扎于贫瘠山野,婴儿夭折如落叶般常见,绝望之际,天庭女神潘仙心系人间疾苦,毅然踏云降临,她目睹产妇在血泊中挣扎、婴儿在啼哭中夭折的惨状,以仙术救危扶困,更将草药知识与接生技艺倾囊相授于水族妇女,从此,水族子嗣得以繁盛,生生不息,为铭记这再生之德,水族先祖便在水历四月丑日设立“苏宁喜”,以神圣仪式感念女神恩泽,祈祷妇幼安康——这实则是水族在恶劣生存环境中对生命延续最深沉、最坚韧的集体渴望。
苏宁喜节日的祭祀活动,是一场充满象征与情感的文化展演,仪式由村寨中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主持,核心环节称为“敬霞”(祭祀女神霞,即潘仙的化身),祭坛设于家中内室或村寨神树下,供品饱含深意:红鸡蛋象征新生命的蓬勃与避邪力量;鲜嫩绿竹祈愿孩童如竹节拔高般茁壮成长;醇香糯米酒寓意生活的甜蜜滋养,妇女们虔诚焚香、肃穆叩拜,吟唱世代相传的古老祭词,声音中饱含对生命守护者无尽的感恩与祈求,尤为独特的是,仪式全程由女性主导,男性自觉回避——这一习俗深刻映射了水族社会对女性在生育与生命传承中核心地位的至高尊崇。
透过苏宁喜节繁复的仪式,我们触摸到水族文化深处的生命哲学,水族古歌唱道:“宁喜宁喜,性命根基。”节日是对“生”本身的庄严礼赞,对母婴平安的集体性强烈渴求,在缺医少药的漫长岁月里,它成为凝聚族群、对抗生存风险的精神堡垒,从人类学视角审视,苏宁喜与水族其他节日如“端节”(庆丰收)、“卯节”(青年社交)共同构建了完整的文化生态系统——端节关乎物质生存根基,卯节指向婚姻与人口繁衍,而苏宁喜则聚焦生命孕育与健康守护,这种对生命链条每一环节的细致关注,在世界民族文化中亦属独特典范。
当现代医疗的光芒照亮水乡,“苏宁喜”并未褪色为博物馆的标本,它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政府扶持与学者挖掘下焕发新生,节庆内容在传承核心精神的同时巧妙融入时代元素:妇幼保健知识通过节日场景传递;年轻母亲怀抱婴儿加入祭祀队伍;学校课堂讲述潘仙传说,使孩子们在故事中理解本民族对生命的敬畏,三都县某村寨的韦大姐道出了许多水族人的心声:“医院保平安,苏宁喜保心安,敬了‘霞’,夜里才睡得安稳。” 这朴素的话语揭示了一个深邃文化心理:传统仪式所提供的精神抚慰与身份认同,是现代科技难以替代的心灵归宿。
当水族妇女在节日清晨用彩色背带小心背起婴儿,当祭坛上的红鸡蛋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当古老的祭词在木楼间悠悠回荡——苏宁喜节便超越了时间,成为一条流动的生命之河,它承载着水族对生命本源的敬畏、对女性力量的认知、对族群延续的坚韧守护,这源于洪荒时代的仪式,在千年时光中已内化为一种生存智慧与精神基因,正如一位水族老歌师所唱:“霞光护儿孙,代代有宁喜。”在传统与现代交织的今天,苏宁喜节依然以它深沉的生命力,默默守护着水乡每一个新生的黎明,证明着古老智慧在呵护生命尊严上的永恒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