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宁波梁祝文化公园内花灯如海,在人群的层层簇拥中,一条蜿蜒约二十八米的长龙赫然现身——龙身披满花枝,龙首高昂,双目如炬,这便是“花龙”,龙前八位人物,各具神采:或仗剑、或执扇、或托花篮、或持渔鼓,正是传说中的“八仙”,随着锣鼓声起,花龙时而翻腾、时而盘踞,八仙则灵巧穿梭、腾挪避让,手中法器不时与龙身巧妙相触,如一场精妙的对弈与周旋,这便是古老民俗“八仙斗花龙”的盛况。
“八仙斗花龙”不仅是一场视觉盛宴,更是民间智慧的结晶,花龙的精巧构造本身便是一部无言的教材——龙身以竹篾为骨,外覆彩纸,层层叠叠的花卉剪纸装饰其上,其制作技艺涉及几何结构、力学平衡与美学设计,老一辈扎灯艺人手中,一根根看似普通的竹篾,在娴熟的弯折、捆扎、定型下,逐渐显露出遒劲的龙脊与生动的龙爪,许多老艺人常感慨:“花龙的一鳞一爪,非一日之功,没有耐心和巧劲,扎出来的龙就少了精气神!”孩童们围绕在旁,好奇地触摸那些光滑的竹骨,眼中充满向往:“阿爷,侬教教我好伐?”老艺人便放慢动作,细细解释竹篾的柔韧度如何影响弧度,纸张的糊裱如何均匀受力,那些看似简单的口诀——“骨要匀,纸要透,火候不到龙不游”——无不蕴含朴素的科学原理与工艺精髓,在花灯摇曳的光影里,自然知识、工艺美学与乡土情感,就这样无声地传递着,编织成最坚实的文化纽带。
这一民俗更深蕴着丰富的道德教化内涵,八仙各具鲜明特征,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向善力量,他们与“花龙”的互动,实则是人面对未知、挑战与诱惑的隐喻演绎,花龙看似代表自然伟力或某种需要被“驯服”的存在,而八仙则以其智慧、勇气、协作与坚定的道心与之周旋、化解,如持剑的吕洞宾代表正气与决断,何仙姑的荷花则象征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老辈人常借机向孩童讲述:“看见了吗?这花龙不是真恶,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八仙就是教我们,凡事要齐心,要用‘道’去理顺它。”此中蕴含的“惩恶扬善、崇尚正道、团结协作”的价值观,通过生动具象的形式烙印在参与者心中,其效果远胜于空洞的道德说教。
“八仙斗花龙”的魅力,更在于其强大的社区凝聚与教育活力,这一活动绝非个体行为,它天然地呼唤着社区的集体参与,从筹备期的扎灯、排练,到表演时的角色扮演、器乐伴奏、秩序维护,需要男女老少各司其职、通力合作,二十年来,活动参与人数翻番,许多在外求学的年轻人春节特意提前返乡,只为加入舞龙队或八仙行列,老中青三代在扎灯坊里共同劳作,在排练场上互相切磋,年长者传授技艺与典故,年轻一代带来新鲜创意与活力,这种基于共同文化认同的协作过程,本身就是一堂生动的社会实践课,培养了参与者的责任感、协作精神以及对社区文化的珍视与归属感。
去年元宵,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落下,细密雨丝飘落在梁祝公园的灯火里,花龙身上的彩纸被雨浸得颜色深重,竹骨架也显得沉重起来,可舞龙队伍的人们却丝毫未散,有人匆匆为龙身覆上临时寻来的塑料布,有人为八仙撑起伞,鼓点依然响亮,舞步依然稳健,花龙在湿润的夜色里腾挪,八仙的身影在灯光中穿梭,四周的观众也越聚越多,掌声和着雨声更加热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浑身湿透却笑得开怀:“我舞了三十年花龙,这点雨算啥?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在我们手里熄了火!”那晚湿漉漉的龙灯,仿佛一条倔强游过时间长河的生灵。
八仙斗花龙,此起彼伏的不仅是灯影和舞姿,更是我们民族精神长河中那不息的生命力,当孩童的手指抚过竹篾扎成的龙脊,当少年在鼓点中奋力舞动仙人的法器,当老者讲述花龙背后的古老智慧——这些时刻,文化便不再是博物馆的陈列,而成为血脉里汩汩流淌的力量。
民俗活动正是如此,它以最本真、最鲜活的方式,将知识、道德、情感与身份认同,如春雨般浸润入参与者的灵魂深处,守护并激活这些民间瑰宝,便是守护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教育根脉与精神家园——当花龙再次腾跃,八仙持法器周旋其间,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节日的欢腾,更是文化自信在华夏大地上的生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