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情人节铺天盖地的红玫瑰席卷城市每个角落,当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中的玫瑰象征被奉为圭臬,我们可曾记起,脚下这片古老土地,也曾拥有自己繁茂的玫瑰传说?可惜那曾经芬芳的根系,竟被异域之潮冲刷得日渐模糊。
在中国传统花卉谱系中,玫瑰并非如西方那般独占象征爱情的神坛,它更早的身影,往往与“蔷薇”、“月季”等名交织出现于典籍,明代王象晋《群芳谱》对此已作精辨:“玫瑰,一名徘徊花,灌生,细叶多刺,类蔷薇,茎短。”从植物学角度看,中国本土玫瑰(Rosa rugosa)与西方主流月季品种(Rosa chinensis)确非一物,然而在漫长的文化融合中,它们共同织就了东方语境下独特的玫瑰意象。
西方文化中玫瑰与爱情的神圣绑定,几乎成为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从古罗马维纳斯神话到中世纪的但丁《神曲》,再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玫瑰被赋予超越尘世的神圣意味,当这一象征体系随全球化浪潮涌入,中国本土玫瑰所承载的复杂多元意蕴,便如薄雾遭遇强风,渐趋稀薄、模糊不清。
拨开历史尘烟,中国玫瑰自有其瑰丽传说与深厚寄托。
《西京杂记》曾载,汉代乐游苑中植有玫瑰树,民间更传,玫瑰之花乃一位刚烈女子所化,她为护家园清白,不屈于豪强凌辱,最终血溅荆棘丛中,翌年,那片土地竟开出殷红如血的花朵,花瓣边缘犹带细小尖刺,宛如女子不灭的贞魂与不屈的锋芒——这刺,正是她无声却坚锐的宣言。
另有一说,玫瑰的诞生源于天上玫瑰仙子的清泪,仙子因眷恋人间书生,甘受天罚被贬凡尘,她每滴相思泪落入土中,即生出一株玫瑰,花刺是别离之痛在尘世中的锐利凝结,而馥郁芬芳,则是她永恒爱意于凡间的弥漫飘散,花刺如她心上伤痕,却反成就尘世间爱之标记,刺与香,皆是爱之双面。
玫瑰还与文人风骨紧密相连,相传某位清高士人,宁肯归隐山野、以种玫瑰为生,亦不媚俗折腰,他培育的玫瑰清雅脱俗,枝干挺拔有节,花朵幽香沁人心脾,文人以玫瑰自喻,其花刺正是抵抗世俗浊流的精神锋芒,其芬芳则是灵魂深处永不妥协的馨香。
《本草纲目》中李时珍详载玫瑰药性:“玫瑰花,气味甘、微苦,温,无毒,主利肺脾,益肝胆,辟邪恶之气。”古人以玫瑰入药、入茶、制香,取其调和身心之效,其刺亦被赋予辟邪除祟的象征功能——民间习俗常在门窗插挂带刺玫瑰枝,以驱散不祥之气,这刺,是温柔中的守护,芬芳里的力量。
审视当下,当西方情人节玫瑰成为城市唯一的“玫瑰叙事”,我们教育中的文化断层令人扼腕,教材鲜见本土花卉传说,媒体热衷渲染舶来花语,文化传播的不对等,正使年轻一代对本民族花卉的深厚记忆日渐生疏。
重拾中国玫瑰传说,并非要抗拒世界,而在于以教育重构文化坐标,课堂可讲述玫瑰仙子泪化花朵的凄美,可分析刺与香对立统一中的生命哲学;校园可引导学生培育本土玫瑰,感受其香与刺中蕴含的刚柔并济的东方智慧。
当我们的孩子既能欣赏西方玫瑰的浓烈炽热,亦能品味中国玫瑰刺中的风骨与芬芳里的深情,文化的根系才真正深植于沃土之中,刺的存在,并非只为防御,更是一种提醒:每一缕芬芳,必由风骨撑起;每一段传说,都是民族魂灵在岁月土壤中盘结的深根。
唯有如此,中国玫瑰那独特的刺与香,才能在全球化狂澜中,刺破遗忘的雾障,让古老芬芳重新弥散于现代人心间——那是一种温柔而坚韧的提醒:我们的花魂,从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