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一位朋友在电话中声音哽咽着向我倾诉:她正读初二的女儿小薇因与同班一位男生互生好感,被学校教导主任约谈数次之后,竟直接收到了一纸“建议转学”通知,孩子惶恐又委屈,家长焦急又愤怒——一句“早恋”的标签,竟似乎真能成为驱逐一个鲜活少年离开熟悉校园的冰冷理由?

转学令背后的教育迷思

这绝非孤例,某市2022年的一份基础教育调查报告显示,在受访的三十余所中学中,有近四成学校明确表示对“早恋”学生采取过强制隔离或变相劝退措施,此类“转学令”看似干脆利落,实则是教育者在面对青春期情感萌动这一自然现象时,一种简单粗暴的思维惰性与责任推卸。

“转学令”表面是管理手段,深层则暴露了教育观念中某种“唯秩序论”的偏执迷思。学校管理秩序固然重要,但若以此作为最高目标,以压制而非引导作为唯一手段,本质上已偏离了教育的核心使命——培育人、发展人。

我亲见过不少被标签为“问题学生”的孩子,在另一个包容环境里如鱼得水般成长起来,教育者常容易陷入一种“刻板印象”的陷阱:凡早恋必是洪水猛兽,凡涉此学生必是品行不端,某中学曾有一位成绩优异的男生,因一封未送出的小纸条被发现,便被班主任贴上了“心思不正”的标签,不仅被调离重点班,还屡屡被公开敲打,少年原本活泼自信的笑容日渐黯淡,这种基于偏见、缺乏个体关照的“一刀切”式处理,常将本可疏导的朦胧情感推入隐秘角落,反而加剧了学生心理的紧张与行为的异化。

青春期情感的萌动,是生命成长中一道必然的风景,而非需要被“消毒”的污点。著名心理学家埃里克森将人的发展分为八个阶段,其中12岁到18岁左右恰恰是青少年探索自我同一性与尝试建立亲密感的关键期,如同春日抽芽的枝条,他们对异性产生好感与好奇,是自我认知拓展与情感能力发展的重要实践,这种探索本身不是错误,而是生命内在规律的体现。

神经科学研究也揭示,青春期大脑前额叶皮质仍在发育中,控制冲动与预见后果的能力相对薄弱,正如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专家所言:“青少年的大脑在情感风暴中航行,却尚未完全掌握导航技能。”学校若只知以强力“驱离”代替耐心“导航”,无疑是在生理与心理双重脆弱期对学生施加二次伤害,甚至可能扭曲其对健康人际关系的认知基础。

面对青春期的情感萌动,教育者需要完成的不是“驱逐”,而应是充满智慧的“转念”——从围堵转向疏导,从恐惧转向理解。

其一,构建温暖支持系统是核心。学校应真正建立“成长导师制”,让那些富有爱心与智慧的教师成为学生愿意倾诉的对象,记得一次访问某校,一位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分享道:“我告诉孩子们,好感很正常,但不必急着给它贴‘爱情’标签,把这份美好的感受当作动力,一起进步不是更好?” 她班上一对互有好感的学生,在她的巧妙引导下,反而成了学习上的良性竞争对手与互助伙伴,可设立如“心灵驿站”等安全保密的学生倾诉空间,或巧妙发挥积极正向的朋辈影响力,让高年级学生担任“成长伙伴”。

其二,开展科学情感教育刻不容缓。学校需要将情感教育纳入课程体系,系统性地进行,内容可包括:开设界限意识工作坊,通过情境讨论让学生明晰健康交往的边界与尺度;进行沟通技能训练,教导学生如何尊重表达、如何妥善处理分歧;融入价值观引导内容,在课堂内外探讨何为负责任的选择,何为真正相互促进的关系,课程形式可以灵活多样——角色扮演、案例分析、主题班会等,让道理在具体情境中变得可感、可学、可用。

转学令背后的教育迷思

其三,建立分级、审慎的干预机制。学校应制定清晰、有温度的处理预案,替代粗暴的“转学令”,对于初现的朦胧好感,宜以观察和适度引导为主;若学生确因此出现学业明显波动或行为问题,则需家校深度沟通,共同分析深层原因,制定个性化支持方案,而非简单归咎于“恋爱”本身;只有在极端情况(如涉及严重越界行为或安全风险)下,经严格评估且穷尽其他教育手段后,才谨慎考虑调整学习环境,并确保有妥善的后续安置与心理支持跟进。

教育的本质不是塑造温顺划一的“标准件”,而是守护每一个独特生命的蓬勃生长,德国教育家福禄贝尔曾说:“教育之道无他,唯爱与榜样而已。”当懵懂的情感如初春的溪流在少年心中流淌,教育者最可贵的姿态,不是筑起冷漠的堤坝逼其改道,而是以爱与智慧成为那疏导溪流、使之既能润泽心田又不至泛滥成灾的引路人。

“转学令”式处理,表面上快速解决了学校的“管理难题”,实质上却可能成为孩子成长路上无法轻易愈合的一道伤口,我们应致力于将校园打造成一片允许试错、提供支撑的成长沃土,当教育真正以发展的眼光、科学的方法和温暖的胸怀去拥抱青春期的所有脉动,那些曾被标签化的“问题”,终将化为滋养生命走向丰饶的珍贵养分。

少年人心湖初泛的涟漪,与其恐惧它掀起风浪,不如教他们如何欣赏这波澜之美,更学会在航行中稳健掌舵——这,才是教育应许给青春的真正港湾。

转学令背后的教育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