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一个红头发妖怪正笨拙地拔着脚上缠绕的藤蔓,它巨大身躯上的毛发红如火焰,纠缠缠绕,像一团燃烧的荆棘,它每次笨拙地挪动身子,都发出沉重叹息般的声响,这时,一个小娃娃悄然出现在几步之外,穿着褪了色的花裙,发辫上蝴蝶结歪歪斜斜,像朵怯怯开放的小花,孩子手里攥着刚采下的几朵野花,眼睛睁得溜圆,眼神里是纯粹的惊惧,妖怪那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娃娃小小的身影。
孩子本能地后退一步,心咚咚直跳,那红色毛发在幽暗林间如火舌般跳跃,令人心颤,她终究没有转身跑开,只是静静停在原地,目光被那笨拙挣扎的身影吸引住了,娃娃的恐惧,恰如无数幼小心灵面对未知事物时本能的颤抖——那是人类天性中自我保护机制的原始回响。
我们常说孩子“怕生”,这种对陌生与异质存在的恐惧,深深扎根于生物演化的古老土壤,红头发妖怪那巨大的身形、奇异的毛发,无一不触动着娃娃大脑中原始警惕的神经。
恐惧本身并非终点,真正值得深思的,是恐惧之后那一步的停留——娃娃没有跑开,这是教育得以开始的微小却关键的分界点,教育的第一步,往往始于一次勇敢的驻足,一次对未知的审视而非逃离。
娃娃犹豫着,目光落在妖怪被藤蔓勒出痕迹的脚踝上,她慢慢向前挪动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野花放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离妖怪不远不近,花朵小小的,颜色却鲜亮,妖怪停下动作,庞大的头颅转向那束小花,红发间一双眼睛露出来,竟带着一丝困惑的温顺,娃娃轻轻开口,声音细得像林间微风:“它……缠得疼吗?”她的小手指了指那些藤蔓。
妖怪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竟缓缓地点了点头,娃娃慢慢靠近,试探着伸出小手,不是去触碰妖怪,而是去解那些细小的藤蔓缠绕,她的小手指不够有力,动作却格外认真,妖怪出奇地安静下来,巨大的身躯甚至微微配合地倾斜,笨拙地伸出布满红毛的大手,小心地协助娃娃解开最顽固的结。
这笨拙的协作,正是“共情”这一教育核心能力的萌芽,娃娃开始尝试理解妖怪的处境——它并非刻意制造恐怖,它也在承受束缚的痛苦,共情非天生禀赋,是经由观察、理解、试探与行动而逐渐建构的心灵之桥,当娃娃不再仅仅看到“红头发妖怪”这个标签,而是看到其当下的困境与感受时,教育的阳光第一次穿透了恐惧的浓雾。
解藤蔓的过程缓慢而充满耐心,娃娃的小手与妖怪笨拙的大手,在缠绕的藤蔓间形成一种奇异的配合,藤蔓终于松开滑落,妖怪笨拙地活动了一下脚踝,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却不再骇人的咕噜声,像是尝试表达什么,它伸出巨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娃娃放在石头上的那束小花,它从自己纠结的红发深处,摸索着,摘下一片形状奇特的、颜色鲜艳的红叶,轻轻放在娃娃面前。
娃娃捡起红叶,脸上最初的恐惧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好奇与纯净的笑意,这无声的礼物交换,是超越语言的深刻联结,妖怪的“红叶”,是它世界里的珍宝,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回应,而娃娃的笑容,是对这份真诚最珍贵的接纳,教育在此刻抵达了它的深层目的——建立联结。
恐惧的消融与联结的建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征服或施舍,娃娃在帮助妖怪的同时,也在克服自身的恐惧,学习理解差异;妖怪在笨拙回应娃娃善意的同时,也在学习信任与表达,这种双向互动,正是教育的动态本质——师生之间、个体之间,在理解与碰撞中共同成长。
在真实的教育场域中,这种双向奔赴的成长力量尤其珍贵,曾见过一个转学来的男孩,因语言障碍和独特行为被孤立,如同森林里格格不入的“红发妖怪”,班里一个安静的女孩,鼓起勇气成为他第一个同桌,起初只是帮他指认课本页码,递一张他够不到的纸巾,老师敏锐地捕捉到这份微光,安排他们一起完成简单的拼图任务,男孩在女孩耐心的重复示范中,渐渐尝试模仿发音;女孩则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克服了自身的胆怯,展现出惊人的沟通天赋,他们共同完成的那幅歪歪扭扭的拼图,贴在了教室最显眼的位置——它不完美,却闪耀着双向理解与共同成长的光芒。
当小娃娃最终离开时,她不再是那个被恐惧攫住的怯懦身影,她手里攥着那片红叶,步履轻快,森林依旧幽深,但那个角落已不再弥漫着未知的恐怖,红头发妖怪呢?它坐在原地,笨拙地摆弄着那束小小的野花,试着将它插在自己浓密的红发中,它不再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威胁,它成了娃娃森林记忆里一个独特的、带着笨拙温度的存在。
恐惧如黏在鞋底的口香糖,初遇陌生总难免沾染,教育之精义,正在于引导我们学会俯身审视那粘腻的源头,而非仅凭本能仓皇逃离,当小娃娃的勇气与红发妖怪的笨拙相互靠近,恐惧便不再是横亘心灵的深渊,而转化为双向成长的沃土——这恰是教育最珍贵的魔法:它并非修剪所有奇特的枝丫,而是引导我们学会欣赏整座森林的参差多态。
娃娃带走的红叶,妖怪珍藏的野花,正是此双向奔赴的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