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堂中讲述北欧神话时,我常为学生们眼中闪动的惊奇而欣慰,这些古老传说非止于荒诞情节,其背后更凝结着一个民族对宇宙深邃的叩问,当北欧先民面对荒芜极地与狂暴海洋时,其创世神话中那混沌初开的景象,正是他们心灵深处对世界本质的原始理解与投射。
创世之前,宇宙被无边的虚空“金伦加鸿沟”所统治,这鸿沟北侧是尼福尔海姆,一个寒雾弥漫、冰封万里的死寂之地;南侧是穆斯贝尔海姆,烈焰永恒燃烧,熔岩奔涌不息,当寒霜与烈焰在鸿沟中央相遇,冰火相激的瞬间,永恒寒冰在炽热火焰的舔舐下缓慢融化,水滴之中竟奇迹般诞生了最初的生灵——霜巨人尤弥尔,尤弥尔庞大如山,沉睡中汗水竟又孕育出更多巨人,那融化的冰中又诞生了母牛奥杜姆布拉,它舔食着咸味的冰岩,滋养自身也催生了冰中另一位始祖——诸神之祖布利。
尤弥尔的存在本身便象征着原始自然力的混沌与强大,当布利的后代奥丁、维利和维三兄弟逐渐成长,他们心中对秩序与生存空间的渴望日益强烈,最终与尤弥尔代表的巨人势力爆发了无可调和的根本冲突,这场神与巨人的殊死搏斗,其壮烈程度远超凡人想象——尤弥尔的血液如决堤的冰川洪流奔涌而出,几乎淹没了整个世界,唯有巨人伯格米尔及其妻子侥幸乘舟逃脱,神族以巨大的代价获得了惨胜。
奥丁兄弟站在尤弥尔倒下的庞大身躯之上,开始重塑宇宙的秩序,这具巨人的尸骸成为塑造新世界的基石:
- 巨人血肉化为丰饶土壤与连绵山脉;
- 其骨骼化作嶙峋岩石;
- 头发成为茂密森林;
- 鲜血奔流汇聚成浩瀚海洋;
- 牙齿化为山岩的棱角;
- 头骨被高举于四极,成为笼罩大地的苍穹;
- 脑髓化为天上的云朵;
- 更有一些说法认为,其眉毛被用来筑成保护中间世界免受巨人侵扰的坚固屏障。
诸神从穆斯贝尔海姆取来永恒燃烧的火焰碎片,精心锻造成太阳、月亮与无数星辰,并为它们设定了精确的运行轨迹,让光明与时间有了秩序,世界树的种子被郑重地栽种于世界中心,这棵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巨树根系深扎三界,枝干支撑起九个迥异的世界,成为连接宇宙万物的生命网络与命运之轴。
诸神漫步海边,偶然发现两段漂浮的木头,奥丁赋予其神圣的呼吸与生命之灵;维利赐予其理解与行动之力;维则给予其鲜活的感官与丰富的情感,男人阿斯克与女人恩布拉就此诞生,诸神将他们安置在由尤弥尔眉毛筑成的屏障之内——这便是人类的家园:米德加德,人类自此肩负起在诸神庇护下繁衍生息、直面命运挑战的使命。
北欧创世史诗以其粗粝而壮美的笔触描绘了一个从混沌到有序、从毁灭到重生的世界图景,不同于其他神话中由神意“无中生有”的创造,北欧世界万物直接诞生于始祖巨人的身体,其血液奔流为海,骸骨化为山峦,这种“身体宇宙论”深刻反映了先民对自然物质转化的直观认知,生命的诞生亦非由神居高临下“捏造”,而是源于自然物质(浮木)与诸神灵性力量的奇妙结合,蕴含着朴素的物质与精神二元统一观。
这些故事中蕴含着北欧民族对生存环境的深刻隐喻:严寒与烈火交织的创世环境,恰如北欧严酷的自然条件;神与巨人永恒的对抗,映射着人类在险恶环境中为生存秩序而进行的坚韧斗争;而世界树贯穿并维系九界的宏大结构,则体现了一种万物互联、休戚与共的整体宇宙观。
北欧创世神话非仅关于起源,更是一种民族精神图谱的投射。 当学生们被那巨人尸骸化为山河的壮烈所震撼时,他们触摸到的正是先民对世界构成最原始而深刻的想象——万物非凭空而来,生命与物质在永恒循环中彼此转化,神话中的冰火碰撞与躯体裂变,正是人类在混沌中奋力建立秩序的永恒隐喻,其粗粝而磅礴的宇宙诗篇,至今仍在我们血脉中隐隐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