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坡上的小栓子,刚把羊群赶到背阴处,自己则蜷缩在一块风蚀得厉害的岩石下,山风刺骨,他裹紧破旧棉袄,小手冻得通红,却还捧着一本课本吃力地读着,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正守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春天。
不远处,支教老师带来的手机屏幕里,一朵牡丹花正雍容绽放,娇艳欲滴,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光影下显出无与伦比的华贵,放羊娃们围拢过来,目光中交织着陌生与向往,眼神里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慕,小栓子怔怔凝视着屏幕,那束目光,仿佛穿越了千沟万壑,直抵一片遥远而陌生的繁华沃土——这束目光,无声叩问着教育的本质:在同一个国度,同一片天空下,不同土壤里生出的生命,究竟在等待着怎样的滋养?
放羊娃的困境,绝非孤例,教育资源分配不公,早已如大山般横亘在城乡之间,乡村学校,常如荒漠中的孤岛,师资短缺,设备陈旧,课程内容与乡土实际严重脱节,教育部近年数据显示,许多乡村学校教师需身兼多职,音体美课程形同虚设,陈旧的知识体系难以支撑孩子们望向未来的目光,孩子们面对书本,常如面对一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那些被城市精英教育视为理所当然的“牡丹花”般的知识养分,却如天边云彩般可望而不可及。
更令人忧心的是教育评价体系那无形的“尺子”——它以单一的标尺,冷酷地衡量着所有形态的生命,这柄尺子,以城市为中心,以高考为圭臬,仿佛只有升入名牌大学才配称为“成才”,乡村孩子那些与土地相关的珍贵认知、生活智慧、坚韧品格,在“牡丹花”式的评价标准前,如荒草般被漠然忽视,甚至被无情判定为“先天不足”,当教育评价的准绳固执地悬于城市与精英的高枝上,乡村孩子脚下那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便成了某种“原罪”的象征,这评价体系如一道无形的沟壑,将放羊娃们的独特价值与生命光彩,隔断在主流视野之外。
牡丹之贵,固在其华美;然而山野间的野菊、沙棘,又何尝没有其蓬勃坚韧的生命力量?美国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论早已启示我们:人的才能如万花筒般绚烂多元,放羊娃对羊群习性的敏锐洞察、在崎岖山路上行走的平衡能力、与大自然共生共存的智慧,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空间、身体动觉乃至自然观察智能?北京十一学校曾以分层教学、学科教室、走班上课为特色,让每个学生按自身节奏与兴趣发展,其成功实践恰恰证明了多元路径的可能性。
当教育只迷恋于单一品种的培植,那些无法被轻易移栽的生命便注定要承受被边缘化的命运,若我们的学校只知孜孜不倦于培育“牡丹”,那么无数如野菊花般坚韧质朴的灵魂,终将在教育的田野里黯然凋零。
出路何在?让教育真正“落地”,在乡土深处扎根发芽,这呼唤课程内容的本土化改造,让知识在脚下这片土地呼吸生长,西南某偏远县中学,将本地特色中药材种植引入生物、化学课堂,学生亲手种植、记录、研究,不仅点燃了学习热情,其成果还转化为实用的地方种植指南,课程不再悬于空中,知识在泥土的芬芳中获得了温度与力量。
评价体系亟需一场深刻的“破壁”变革,需打破单一分数桎梏,建立多元评价维度,尊重并发现每个孩子不同的光芒,江浙地区部分学校已开始尝试“成长档案袋”,其中既有学科成绩,更珍重收录学生在农事实践、手工艺制作、社区服务中的过程记录与成果,力求描摹一幅更为完整、更具生命质感的成长图景,当放羊娃精心照料羊群的责任感、巧妙解决野外突发状况的应变力、乃至用山间草木编织物件的巧思都能被郑重看见与记录,其生命的独特性与价值感便得以真正安放。
教育不该是培育千篇一律的牡丹园,而应是守护万物并育的百草园。 当评价体系开始尊重每一朵野菊的芬芳,当课程内容在乡土深处真正扎根吐绿,教育便显露出它本真的光辉——那光辉并非只为装点少数精英的冠冕,而是为照亮每一个独特生命的成长路径。
教育公平,非是削平差异,强行将野菊花移栽到牡丹园中;而是为不同的种子提供适配的土壤,让各自的生命都能舒展根须,向阳生长,当我们不再执着追问“牡丹为谁而开”,而是学会欣赏并珍惜野菊花漫山遍野的坚韧与绚烂时,教育的春天才真正降临人间——那是一个万类竞自由的春天,每一株草木都能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活出无可替代的生命华彩。
教育的最终归宿,便是让每一个生命,无论是放羊娃还是城市少年,都能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自信而饱满地绽放——不羡牡丹倾国色,自有芳华满乾坤。